尽管出生、成长在一个有很多丘陵的地方，对于登山这件事，我却一直比较陌生。小时候常跟着老爸晨跑，后来为了升学，一心练习八百米跑、立定跳远和实心球，另外还有乒乓球、羽毛球。说起来，我投实心球非常厉害，中考时曾投出八米多的好成绩。但毕竟算不上喜欢的运动，中考后就再也没投过了。而登山这种运动，受场地限制太大，非得自己先去山脚下不可。而且往来一次耗费的时间也很多。相比之下，去家附近的公园或体育馆就能开始、而且还对升学有益的运动，自然更受欢迎。

因此，第一次算得上徒步登山的经历，是在来了瑞士之后。在这个坐落于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脉上的国度，异文化留学生也能尽兴参与的城市文化生活屈指可数。尽管如此，户外运动却是大部分人都能享受其中的。户外运动中，徒步相对门槛较低，安全性也比较可控，加上绝美的山景随处可见，因此简直算是一项瑞士的全民运动。都说夏季徒步、冬季滑雪，这确实是本地生活的恰当概括。

我的第一条徒步路线位于Graubüden。这是一条非常简单的环线，全程9.5km，途中可以见到莱因峡谷和Caumasee。当时没有登山鞋也没有登山杖，穿上了唯一一件冲锋衣，还背上了沉重的单反相机，期待地跳上了火车。瑞士的交通极其方便，通过火车和巴士，就能轻松准时地抵达各种徒步路线的起点。而且山中的路标系统相当完善。大部分路线都有全国统一编号，只要记住自己的路线、跟着指示牌走，就不会出错。如果实在不擅长看路牌，山上也都有通讯信号，跟着各种徒步软件的导航走也没问题。然而，第一次登山的我还是光顾着看风景，不小心看错了路牌，走上一条仅一人宽、坡度夸张的山崖小路。一边困惑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山路突然难度激增，一边担忧会不会自己走错了。小心地站稳，打开徒步软件，这才发现已经偏离了路线好一段距离。还好及时发现、及时回头。除了这个小插曲，第一次徒步非常顺利，这也给我带来了继续徒步的信心。

后来我买了登山鞋和登山杖，又陆续体验了更多路线。包括Uetliberg（只是位于苏黎世市区内的小山，姑且算进来）、Oeschinensee的山上绕湖环线（得益于好天气，那天蓝绿色的高山湖景之美令人震撼，一直难忘）、小组retreat后和几位同事一起走的Morteratsch（然而因为积雪太厚，又没穿对鞋子，走到后半程决定回头，被同事吐槽是walking而非hiking）、Mostelberg的冬季环线（路线非常简单，但又是一次珍藏心底的震撼，绝佳的天气下赏到了晴空下的雪山与云海）、Sion的两座城堡（去开学术会议顺便转悠，两座城堡位于相邻的两座小山上）、和伙伴们的休闲Frick樱桃花之路（看樱桃花、野餐，或许不算徒步吧）、Seealpsee环湖路线（因为环湖后天气转阴，所以没有继续上山去悬崖餐厅）。以及去年十月从Staubern徒步往返Saxerlücke（又见到了云海，还看到了夕阳，但一路逆光）。严肃地登山徒步其实次数不多，但如此累积下来，还是见到了不少难忘的四季之景。

印象中只有一次在母国的徒步登山。开始读博士前回国休息了一段时间，和老爸还有表妹一起登泰山看日出。说是登山，其实全程都在摸黑行走，什么景色都看不见。而且脚下并非泥土路，也不是石头路，而是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。古时皇帝要坐人力轿子上泰山祈福，因此修建了直通山顶的阶梯。为了方便轿子通过，阶梯都宽阔极了。若是有景色激励，爬山这件事会令人感觉轻松许多。但夜间爬楼梯就没那么有趣了。不过每当累得气喘吁吁时，总能听到其他人憋足了劲，朝身后的人鼓劲：“加油加油！”陌生人之间的鼓励令人温暖。此外，打着手电筒看路侧石头上的古迹也很有趣。可惜这次登山的收尾令人哭笑不得。因为大雾的关系，我们在山顶上忍受了数小时的寒风，最后却只看到天空泛白、然后全白。不仅没看见太阳，能见度差到连几米开外的人都看不清楚。后来，大雾甚至湿透了头发。没看到山景，姑且拜够了山上供奉的各路神仙。

在冰岛也有特别的徒步经历。去冰岛旅行时正是夏天，特意参加了从雷克亚未克出发的Landmannalaugar一日徒步旅行团。冰岛天气变化莫测，有晴天才罕见。在巴士上，我暗自许愿：愿用瑞士一周的晴天换一天冰岛的晴天！不过这个缺德的愿望并没有被实现，那天一直都是阴天。为了安全考虑，只有在夏季乘坐四驱车才能进入冰岛高地。老老实实系上安全带，旅行团的四驱巴士剧烈颠簸着，狂野地行驶在山之间，还涉过几条小溪，才抵达徒步的起点。高地由火山构成，因为历史上的喷发，形成了大量黑色的lava field，从远处的火山口一直延伸到山脚。火山喷发后，所到之处的植物全都化作灰烬。然后山历经漫长的时间，再长出绿绿矮矮的苔藓。苔藓的翠绿，火山的橙、黑、白，还有熔岩的黑，构成了我记忆里的冰岛高地。啊，还有地热。宛如火山的体征，呼呼冒着浓浓臭鸡蛋味的热气。这次徒步，是我第一次登火山。高地原始又狂野，若是没有领队，恐怕很难找到路。疯狂的大风吹了一路，脚下都是细碎的火山石，而且陡峭十足，每一步都要用力站稳。等一行人抵达山顶，风大得让我有些呼吸不畅，人也站不稳当，感觉要被吹下光秃秃的山去。下山当然也不轻松，不得不全程压低重心，小心走好每一步。登山小队中有位上年纪的老太太，她在领队的搀扶和鼓励下，努力地走完了全程。一路上，她的背影都鼓舞着我，尽管没有告诉她。后来，在冰岛还参加了一次短暂的冰川徒步，见到了Katla ice cave。滑溜溜的冰块，只要穿着冰爪就可以稳稳地在上面行走了，真是神奇的好东西呀！冰川内部是蓝色、外表是白色，但覆满了黑色的火山灰。这就是火山上的冰川啊。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了。

在冰岛时和同伴聊到，我好像已经厌倦了旅行打卡。但徒步登山不让人厌倦。每每回忆起徒步的经历，当时走在路上的感觉都能被唤醒。那种记忆是很深刻的。因为身体认真地体验了山、亲近了山。为了保护自然景观，徒步路线中对人的保护措施往往都很简陋，甚至完全没有。如果大意掉下山崖，多半会骨折，甚至有生命危险。相关的噩耗并不少见。因此，我只选择简单到中等难度的路线，而且走的时候都万分小心。自从买了登山杖，徒步就总会带上。在几次中等难度的徒步中，开始感觉到压力后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萌生“好想回家，回到熟悉的城市街道，回到火车的座位上”这样的想法。困难路段要靠毅力支撑。走的时候内心在啊啊大叫，一直看着脚下，无暇关注风景。但站稳脚跟、眺望远处时，就感觉内心满满都是为美产生的感动。等到麻烦的路段走完、抵达终点后，就不可自拔地沉浸在愉快和成就感中，庆幸“还好来登山了，还好坚持走完了”。我已经小结出一条经验：如果一次徒步中产生了好可怕好想回家的念头，那么恭喜自己，这一定会是一次铭记于心的旅程。

徒步往返Saxerlücke的路上不仅陡峭，尖尖的小碎石块还特别多。在走得人简直要崩溃的路段，我捡了两块石头，塞进冲锋衣的口袋（还是那件，至今都只有一件冲锋衣）带回了家。现在，这两块尽是棱角的小石头还在我的餐桌上。偶尔把玩它们、体会石头的触感，就会想起那天看到的耀眼的夕阳和云海。当时的恐惧、疲惫早已消散，只剩下了愉悦和感激。